灰黑色的话题剧《我是余欢水》，有哪些老梗和新意？

《我是余欢水》是正午阳光2020年推出的又一部现实主义力作，延续了现实题材话题剧“痛”“虐”“爽”的基本特点，郭京飞饰演的余欢水这个角色确乎像是为《都挺好》中苏大强还债来的。

本剧改编自余耕2016年发表的小说《如果没有明天》，这部小说的创作源于2011年余耕的短篇《末日降临》，该作品曾入选百花文学奖提名，最终因格调灰暗落选。二度创作后，成为长篇，并且在2017年获得“百花文学奖影视剧改编价值奖”。

小说中的余欢水“秃顶凹面，五短身材”，“猥猥琐琐庸庸碌碌窝窝囊囊”，误以为自己是胰腺癌，然后主动跟妻子离婚，找栾冰然（倒过来读“然并卵”）寻求临终关怀，误打误撞成了抓贼英雄，然后在司马台长城遭遇贼匪，等来警察围剿再次成为典型。

余欢水在医院的复查中才发现，拿错了吴安同的化验报告。但此时，前妻已经再婚，栾冰然也有了男友，余欢水孑然一身，小说戛然而止。

本剧摒弃了原小说中大量“灰色”的描写，但同时添加了些黑色和荒诞的元素。让这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中年男人推倒了危机的多米诺骨牌，并且中途得知是“误诊”后，将最后一块骨牌化作旗帜和利刃，试图戳破成年人之间的伪善，为真相摇旗呐喊，重新活一次。

那些痛点是写实的，那些虐处是黑色的，而最后的爽点既荒诞，却又无比现实。这些特点成为这部网剧的底色和亮点，加上生活细节的设计、演员细腻真实的演绎、情节结构的巧妙安排、叙事节奏的清晰明快，最终使得《我是余欢水》成为一部高热度的话题剧。

不过，其中“误诊”的桥段并不新鲜，而在讽刺现实的力度上也让人联想到1993年张之亮导演的金像奖影片《抢钱夫妻》，下面我们一一解析。

陈年老梗里的“以假作真”

1990年，格雷格·钱皮恩导演的《猛警恶匪》，也译作《生命苦短》，讲述一个即将退休、畏首畏尾的老警察体检中发现自己得了绝症，其实是被人换了送检样品的卡片，他为了给儿子挣一笔教育金，必须在生命的最后因公殉职。

没错，去年岳云鹏、佟丽娅主演的《鼠胆英雄》就模仿了这部30年前的美国电影。

不过当时的香港电影嗅觉更灵敏。

1991年，叶成康就导演了《志在出位》，由钟镇涛、张曼玉主演。穷困潦倒的潇洒顶替客户体检，结果化验中心搞错了报告单。误以为还有最后一个月生命的潇洒无所畏惧，最后成了“超级警察”，也收获了和张曼玉的爱情。

2005年韩国导演黄肇允进行了改编，名为《不能就这么死》，玩忽职守、不务实的不良刑警在得知生命只剩下最后3个月后决定换一个活法。

2006年美籍华裔导演王颖指导的电影《最后的假期》，乐观但羞涩的黑人女子乔吉亚被误诊为蓝氏综合症的绝症，然后决定在生命的最后3周畅快享受，最后得知真相也跟相爱的人相守。

类似的电影还有很多，比如《上帝保佑美国》（2011）、《最爽的一天》（2016）、《这就是命》（2017）、《四平青年之喋血曼谷》（2018）等等质量参差不齐的作品。

时间和能力有限，无法列出更多，但还是请你相信，这个梗一定不止30年了，它甚至可以追溯到类似“如果还有三天光明”的陈述。

不过，老梗归老梗，口碑还得看谁的本领高。《我是余欢水》在这个老梗的处理上，还在平均水准之上，只是没并没有更多新意。

《抢钱夫妻》里的“以真做假”

张之亮导演、许冠文与萧芳芳主演的《抢钱夫妻》（1993年）融合了1988年泷田洋二郎导演《抢钱家族》里对伪善的商业竞争的讽刺，同时也借鉴了1976年西德尼·吕美特导演《电视台风云》里传播媒体疯狂追逐收视率行为的批判。

去年的电影《小丑》最后枪杀电视台主持人的段落，也是对《电视台风云》的致敬。后者故事中，精神状态和事业都滑向低谷的主播霍华德·比尔得知公司要解雇他，所以在直播中扬言一周后自杀，并且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，批判当时美国的国民状态。不过，这些反而导致收视率直线上升。

《抢钱夫妻》中，许冠文饰演的资深电视新闻主播蒋有为，被上司认为老土落伍，决定解雇他，结果在一次检查中发现自己患了肠癌。因为他经常说谎，家人并没有在意，所以选择隐瞒真相继续工作，毕竟还要为大女儿准备嫁妆、大儿子准备学费、小女儿买单车，还有老婆梦寐以求的加勒比旅游。

平日里胆小怕事的蒋有为被派到采访外景，恰好遇上警方在游乐场围捕持重武器的通缉犯。为了躲避枪弹，蒋有为跑进游乐场的“鬼屋”，误打误撞敲晕了头号通缉犯。然后又在报道中无厘头地夸张表现，没料到收视率因此大增。

为了收视率，电视台领导决定以三倍薪水和分成的方式给蒋有为开一档节目，而且以他患有癌症、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为噱头，他则继续隐瞒家人患癌的真相，并且和家人一起“抢钱”。

《我是余欢水》中的老梗与借鉴

回到热播剧《我是余欢水》，余欢水在得知自己患有胰腺癌且生命不足半年时，心灰意冷，一心寻死。恰好路上遇到一群悍匪欺负路人，本是想借徐大炮的刀了结残生，结果误打误撞成了见义勇为的城市英雄。

网剧《我是余欢水》中，余欢水参加嘉林市公安局表彰大会

电影《抢钱夫妻》中，蒋有为参加“1993年好市民颁奖典礼”

此后，电视台新闻部白副主任的出场，才让这个故事从原作改编转向借鉴这部《抢钱夫妻》。

小说《如果没有明天》其实更黑色幽默，是栾冰然伸了一脚绊倒了徐大炮，想寻死的余欢水捡了个大便宜，一时间成为“满满正能量的男一号”“匡扶正义的城市英雄”。但没过多久，他就成了“Y先生”。

五十多岁的白副主任做了十二年的副主任，刘副台长给他的评价是“老是四平八稳，缺少创造性的工作能力”，其实更像是“老土落伍”的蒋有为。

从某种程度上，蒋有为这个角色是白副主任和余欢水两个人物的合体。白副主任承担了一个不被认可的电视台工作者，而余欢水则被白副主任塑造成一个城市英雄，并且决定“说真话”，换一个活法。

网剧《我是余欢水》中，余欢水在电缆公司接受同事的墓地捐赠

电影《抢钱夫妻》里，蒋有为被电视台安排做“最后的生日宴会”直播

其实，蒋有为作为一个被认为总说谎的电视台工作者，和一个生活中总说谎的人余欢水，在讽刺媒体的效果上后者是打了些折扣的。好在还有白副主任这个角色，他为了保住得之不易的收视率而决定堵住医生的嘴，让余欢水继续扮演抗癌的见义勇为的城市英雄。

在第12集中，众人被悍匪们绑架。当余欢水说出真相，很少有人相信。徐二炮则直接问他，“到底信你还是信报纸”。

确实因为各种现实的原因，《我是余欢水》不能这么做。甚至也不能说“误诊”是医院的问题，而是余欢水自己拿错了别人的片子。《最后的假期》里是公司检测设备出了问题，《志在出位》里是体检中心搞混了两个同姓名者的报告单。

这倒让我想到今年2月韩国上映的一部电影，罗美兰和罗文姬主演的《正直的候选人》。罗美兰饰演的国会议员在竞选过程中极尽说谎之能事，结果因为罗文姬饰演的奶奶一次祈祷，突然无法说谎了。故事借此通过喜剧的方式对政客、媒体、新闻丑陋的一面进行讽刺。

这两天，因剧中的梁安妮说出“我是女的，我是弱势群体”的台词，而徐二炮回怼一句“别来这套，男女平等，你们哭着喊着要女权，我给你啊”，引发了女性主义者的讨伐，导致豆瓣评分从8.5跌到现在的7.4。

我并不支持这种情绪化的讨伐。但从故事和人物来说，这两句对白也有待商榷。梁安妮作为公司人事部经理，在公司凌驾众人之上，周旋于男领导之中，而且参与了劣质电缆的犯罪行为，说出这句话没有独有的说服力。另外就是，这个绑匪在其他情节中表现的都是一个没文化、一根筋、愣头青的狠角色，这句回话也似乎不该出自他之口。

再者，即便是想对当下网络舆论中的“田园女权”进行讽刺，其实并不高明。因为被绑者中的其他两位女性，一位在澳大利亚留学的中国女性，另一位是外国来华的女性游客，她们两人尤其是是外国女性来反驳或者调侃的话应该能达到效果。

12集的网剧篇幅有限，又没能展开论述，所以就被拎出来当做了导火索。加之近期韩国N号房事件、高管性侵养女事件、被PUA的北大女生去世的新闻等等女性被剥削、被消费、不被尊重的新闻事件，这样的对白台词无疑是把自己丢到了爆发的火山之中。

要知道，火山爆发的时候，浇的冷水都会瞬间化作水蒸气，甚至会灼伤浇冷水的人。

最后的最后，希望读到这篇文章的朋友，不管是影视剧的创作者还是观看者，都能多想一想，而不是从众去写、从众去看、从众去赞、从众去骂。毕竟，我们都需要思考。